陈雾默默腹诽。
脸上却假笑着跟他客套:“那你先吧,我想看会儿书。”
得到了回答,顾执也没多说什么。
拿好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淋浴声很快响起。
相比前天晚上,陈雾这次进步许多。
相当淡定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憋得满脸通红。
其实依顾执的行为举止来看,他确实是个修养良好的绅士。
不应当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而且陈雾也并不害怕顾执。
他只是害怕那个奇奇怪怪的自己。
每次顾执靠近时,就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开关被打开,他的大脑不再受他控制。
思绪纷乱,心绪翻涌。
然后他就会看到。
那个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自己。
他闭上眼摇了摇脑袋,妄图保持清醒。
又四下观察一圈,想找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
似乎前不久刚被翻过,还夹着一张书签。
是本诗集。
被书签夹着的那页似乎被翻开过多次。
已经有了一条明显的压痕。
哪怕随手翻过,也会很容易停留在这一页。
纸上的诗还算出名。
是舒婷的《献给我的同代人》。
“他们在天上,愿为一颗星
他们在地上,愿为一盏灯
不怕显得多么渺小,只要极尽可能
唯因不被承认,才格外勇敢真诚
即使像眼泪一样跌碎
敏感的大地
处处仍有
持久而悠远的回声……”
没想到顾执的睡前读物居然是本诗集,整得还挺文艺。
陈雾撇了撇嘴。
将诗集放回床头,他百无聊赖地起身。
从窗口往花园的方向望去。
今夜月色正好。
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将夜幕渲染成脏暗的粉。
陈雾家远离市区,四周都被森林环绕。
花园之外,便是漆黑幽暗的树林。
当年,凶手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他当时被凶手砍伤,几乎在几秒内便晕厥了过去。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
他分明看到凶手朝通往花园的那条路跑了。
他在医院醒来时,听做笔录的警察说过。
他们当时派了大量警力围堵森林,并逐步缩小范围圈,最终却一无所获。
那个人居然就这样突然蒸发了。
就在前面那片森林里。
有风吹过那里,摇晃着树冠,发出深邃沉静的树叶声响。
黑漆漆的,充满未知。
他正思考着凶手可能的逃亡路线,就听身后卫生间的门被打开。
顾执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可以了。”
连睡衣都扣得那么整齐。
看上去居然有点乖。
陈雾没说什么,只是随手从身旁拿了条浴巾,进浴室迅速洗了个澡。
再回到房间时,顾执正躺在被窝里看那本诗集。
见他出来,他合上书。
询问他。
“我要睡了,你还要再看会儿书吗?”
“不用。”
他已将头发擦得八成干,就这样直接睡了也不会有问题。
便也钻进被窝,泰然躺平。
“睡吧。”
随着灯被关上。
身侧的人也躺了下来。
黑暗夺走了他的视觉。
听觉与触觉便愈发灵敏起来。
他能听到他躺下时,睡衣布料与床单摩擦过的细小声响。
甚至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温度。
好像有点太近了。
陈雾往边上挪了挪身体。
放弃原本温暖的被窝,重新适应着被子的冰凉。
可还是没用。
他仍然能感觉到身边睡了个人。
而且还是那个人。
陈雾忍着寒冷,又朝床边挪了挪身体。
却忽然被一把抓住了手。
黑暗里,顾执的嗓音听上去异常低沉性感。
带着一点微微的哑。
“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陈雾吓了一跳。
屏住呼吸,像是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老半天,才徐徐喘出这口气。
不敢再动。
他虽然不再动了,可顾执的手却没有松开。
仍然握着他的手。
他的手指浅浅地扣在他指缝间。
并不很深。
只是随意地抓着。
只差一点。
都能算十指相扣。
很久都没等到他松开,陈雾不由试探着喊了一声。
“顾执?”
没有回应。
他以为他睡着了,试着往外抽出手。
却又突然被抓住。
“你是初中女生吗?”他佛了,“睡觉还要拉手的?”
这个点,连电视都没什么可看,陈雾百无聊赖,只好走到书架前挑点书看。
书架上多是财经类的书。
别说画册,连本小说都没有。
陈雾并不喜欢这类书籍,烦躁地叹了口气。
刚要转身回沙发,眼前却忽然闪过一本印着“凶杀”字样的书。
他心头一紧,当即定睛看去。
这才看清了书脊上的全名。
——《全球十大连环凶杀悬案》。
这本书被放在相当偏僻的角落,周围挤满了财经杂志。
倘若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被注意到。
自四年前那件事起,他对“连环”、“凶杀”、“悬案”等字样都相当敏感,平时避之不及,如今当然也不会想拿出来看。
陈雾迅速移开视线,逃也似的坐回沙发,摸出手机转移注意力。
他平时忙于打工,手机里没什么娱乐用的,无非是几个大家都有的社交与支付软件。
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也就只有朋友圈了。
好友圈里信息不多,几乎全都是他从前的朋友,发发鬼混夜店时的短视频,偶尔夹杂着旅行与美食的照片,每天都high得飞起。
刷着刷着,他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富二的脸。
原来如此。
他是真的认识自己从前圈子里的人。
回想起昨天富二与乔柠的争执,陈雾突然有了个坏主意。
他当即打下一段字。
最近换新号码了,152xxxxxx19
打完,发送。
关掉。
陈雾恶作剧得逞般偷笑起来。
富二要是真打算打肿脸充胖子,想在乔柠面前装一回,势必会想办法问到他的号码。
与其让从前的朋友再次关注到他,来调查嘲笑他如今的生活,还不如自己乖乖把号码写上去,人家事情办得顺利省心,自然也不会过多打听他的事。
他发完朋友圈,正要起身找点事做,就听楼梯处传来一声询问。
“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见是顾执,陈雾也不闪躲,只是极为自然地回了个微笑。
“那自然,有人肯帮我付欠下的房租,我当然高兴。”
顾执也跟着笑笑,没再说什么。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上了车。
司机早早就等在了门口,陈雾将地址定位给他,便乖乖地假装看风景了。
其实他昨天就想去把房租付了的,但学妹那边找他,他也不好唐突地告诉人家“分开的十小时里我和一个陌生男人结了婚”,只能先跟着去学校,这才将事情拖了下来。
他租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远,几乎已经是远郊的农村小镇。
那边有几户房子老旧的人家,还保留着□□十年代的农村风貌,房子又脏又小,木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响,还会因承重而弯曲,一副时刻都会被踩碎的模样。
尽管陈雾表示自己东西不多,但顾执出门前,还是叫了几个手下来帮忙搬东西,就跟在他们车子后面,到了地方,便迅速在顾执身后一字排开,衬得他们活像来收租子的黑社会老大。
连隔壁家看门的大黄狗都被吓到狂吠。
房东太太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当即就从二楼骂骂咧咧地冲出来。
唰的一下拉开了窗。
“陈雾!你个小瘪犊子,这下可被我抓——”
房东太太尖利的声音在看清来人后霎时噎住。
随后,她默默关上了窗。
顾执挥挥手,招过来一个颇为魁梧的手下,让他去将拖欠的房租交给房东,又吩咐其他人跟着陈雾去搬东西。
陈雾的房间在一楼厨房后头,原先只是个杂物间,用来摆摆锄头农具,与烧柴火的灶头不过一墙之隔,有时房东家做饭不关窗,连带着他的屋子也被熏得格外油腻。
顾执跟在陈雾身后。
越过腐朽破烂的木门,便是肮脏昏暗的房间。
看得出陈雾有很努力在保持整洁,但墙角大片发黑的霉斑,仍令这间屋子与干净挂不上钩。
陈雾开了灯,床上花样喜庆的棉被率先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