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王妈妈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便要离开。
屋门“吱呀”一声拉开,身后一句低落的、轻飘飘的声音跟了过去:
“喔,成亲途中要住这样破旧的屋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王妈妈一震,迈出的脚步当即缩了回来。
她瞪大眸子,转身瞧见虞锦手中把玩着尖锐的步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一个成亲前夕能跳水自尽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倘若送亲途中这姑奶奶出了什么差池,她怕是也不必回灵州了!
王妈妈吓出一身冷汗,气急道:“二姑娘!”
虞锦轻轻回头,模样颇为无辜。
王妈妈与之对视半响,脸色难看地问:“此处简陋,二姑娘觉得如何是好?”
她死死盯住虞锦。
只见眼前的人慢吞吞将步摇簪回发髻上,佯装思忖片刻,眨了眨眼道:“进城吧。最好是寻一处繁华之景。客房要备有崭新的浴桶,舟车劳顿,我想沐浴。榻上得是云锦被,若是没有,蝉丝被也凑合,幔帐需得换成藕色的,最好能与在府中一般无二,否则我夜里易难眠,怕是要耽搁第二日的行程。”
话音落地,屋内静可闻针。
王妈妈本想至多不过是将这屋子重新捯饬捯饬,送亲随行的箱子里不乏崭新的被褥茶具,倒也无妨。
谁料虞锦一开口,她才知,自己还是想少了。
依虞锦的诸多要求,王妈妈着人跑遍了小半个原州,也只寻到一家合适的客栈。
客栈临着原州有名的濉阳湖,隔着湖泊便是一座座挂着灯笼的画舫,对面商铺林立,人头攒动,再是繁华不过。
送亲队伍浩浩汤汤,引得过往路人探头打量,王妈妈一路万分警觉,生怕出现变故。
不几时,花轿便停在了客栈外。
趁丫鬟整顿客房时,虞锦慢慢回顾方才来时的路。
这样热闹拥挤的街巷,易躲也易藏,且王妈妈一行人对此处同样陌生,是再好不过了。
盘算好今夜的计划后,虞锦心弦紧绷地靠在软垫上。
她在想虞广江和虞时也。
三个月前,父子二人领兵出征。
她傲慢的兄长忽然勒住缰绳奔至她面前,低下他骄傲的脖颈,皱眉道:“虞阿锦,你哭什么?回回出征你都要哭,小姑娘就是矫情。”
虞时也眼中尽是漫不经心的锐气:“我把他们狼王的獠牙拔下来,给你磨骨戒。”
思及此,虞锦鼻尖一酸,她眨了眨眼,将那点泪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眼下不是哭的时候。
丫鬟来唤时,虞锦已然神色如常地整好盖头。
下轿后,一道目光紧随其后。
红盖头里的似水眉眼倏然一蹙,下意识停下脚步,朝濉阳湖回了下头。
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
而此时,临岸的画舫上,男人着一身窄袖长衣坐于窗内,银冠束发,袖口齐整,高挺的鼻梁上渡了层银白的月色,将他整个人衬得不怒自威。
他神色微凝,目光落在那抹红火的倩影上,手上莫名颤了一下。
泼了几滴茶出来。
正在述职的刺史魏祐吓得心下一个咯噔,唯恐方才哪句话说错了,小心翼翼道:“王、王爷?”
却见南祁王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窗外,神色专注得仿佛在看什么宝贝。
魏祐狐疑地顺着南祁王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一顶打造奢华的花轿。
他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那是灵州节度使家嫡长女的轿子,嫁的是承安伯府的嫡次子,怕是夜路难行,才暂留一夜。”
说起来,这深宅大院的琐碎事,魏祐也是听自家夫人在榻上唠叨的。
闻言,沈却才收回目光。
游离的三魂七魄似也一并归位,沈却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指腹。
察觉到方才的失神,他眉宇微蹙,但很快又神色如常地抬起眼尾,“虞广江?”
“正是虞大人之女。”
魏祐这个刺史做的窝囊,别的不会,察言观色最为擅长,方才南祁王那一瞬即逝的蹙眉也未能逃过他的眼。
他暗中揣摩,自个儿揣摩出了个前因后果。
沈却与虞广江同为武将,各守一方,为了兵马粮草之事也多有交集,听说前年垚南御敌一战打得水深火热,粮草短缺,户部却拨不出银子,还是虞广江借调了灵州的物资才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虞家父子生死未卜,嫡女却在办喜事,王爷怕是觉得碍眼了。
托了自家夫人的福,深知内幕的魏祐正想替那虞姑娘解释一番,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对面的客栈冒出了几缕黑烟……
他愣神的一瞬,火势便起来了。
“诶哟!”魏祐蹭的起身,这节度使家的嫡长女,承安伯府未过门的儿媳妇,若是在他的地界出了差子,怕是要摊上事!
“府兵呢!快叫府兵去救火!”魏祐火急火燎道。
对面的火势并不算太旺,只是恰今夜风大,黑烟缭绕,显得很是骇人。人群中躁动不安,灯火通明的前院不停有救火之人进进出出,一时杂乱得很。
正此时,隐在夜色里的后院跑出一道人影。
对于坐在高处俯瞰全景的人来说,这抹颜色实在过于打眼了,沈却又是习武之人,视力极佳,很难看不清细末。
只见逃亲的小娘子颤巍巍地提裙跨过栅栏,栏杆勾了她的嫁衣,她一个踉跄,直直栽在泥地上。
发髻上的双燕步摇随之狠狠一颤,手中的小匣子也打翻在地。
整个人狼狈不堪。
须臾,小厮举着火把追了出来。
这出逼亲逃婚的戏码,霎时清晰明了。
沈却若有所思地转了转被弓-弩磨损的扳指。
忽然,耳侧传来一道清冽干净的含笑声。
元钰清摇着折扇,对着窗子倾身,压住嗓音,看热闹似的道:“王爷猜这虞姑娘能逃得过么?以少敌多,我赌不能。”
“我赌你输。”
男人嗓音沉稳,如磁石冷玉,从容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