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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番外五8

关于“瓜瓜”这个小名的来历,其实颇有一段渊源。

当年简禾被她师父从威风寨的废墟带走时,不仅断崖式地丢失了近一年的记忆,迷迷糊糊间,连自己姓甚名谁也都给忘到旮旯里了。

人待在一块吧,总不好没个称呼天天“喂喂喂”的。当时正值炎炎夏日,官道两旁的草木焦黄地耷拉着腰,两个小孩儿坐在驴车里,都热得口干舌燥。山里农户的院子里堆满了绿黑相间、清甜多汁的大西瓜。

简禾的师父买了一个,掰了一块给她吃。蔫了一路的简禾捧着瓜皮,吃得满脸满手都是汁水。她师父看她这么喜欢吃瓜,又没有名字,便就地取材,给她取了个小名叫“瓜瓜”,简禾当即对这个小名表示了满意。

当然,在她想起自己大名以后,这个滑稽的小名就再也没人喊过了。

简禾抖着食指,指着夜阑雨,又惊又怒:“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的?!”

“你猜?”夜阑雨微微一笑,又喊了一声:“瓜瓜。”

简禾浑身一抖,弹了起来,猛搓自己的手臂:“停停停,瘆人死了,别再喊了!”

根本不用猜——知道这个滑稽的小名、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的,肯定是阿肆那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孩没错了。

夜阑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小小的得逞,气定神闲地用丝绢擦干净了嘴唇。

小时候真的被她欺负过头了。如今关系倒转过来,他却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为什么这家伙当初那么喜欢逗他——因为落于下风的那一方的反应,实在是太好玩儿了。

夜阑雨“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不是很可爱吗?”

“傻了吧唧的,哪里可爱了?”简禾瞪着他,不无警告地道:“总之你别再叫这个名字了。”

很显然,夜阑雨根本没有把她这两句毫无威慑力的警告放在眼里。他轻轻一笑道:“知道了,瓜瓜。”

“喂,你……”

简禾暗自磨牙。

这人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仙门世家的少主,内里居然这么蔫儿坏。应该让那些崇拜他的丹暄夜氏的门生看看他们少主的真面目才对!

而且,小名这种东西,每个人小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个的吧。说不定夜阑雨的小名比她的还有滑稽傻气一百倍。简禾拖过凳子,往他跟前一坐:“这太不公平了,你也有小名吧,说来听听?”

夜阑雨挑挑眉,淡定地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他的父母没有为他取过小名,此生唯一的诨名就是简禾给他取的,她未经他同意,跟喊小狗一样喊了他半年“小黑”。曾经对此万般嫌弃的他,偏偏一直没能忘掉这段插曲,她倒是把自己的“丰功伟绩”都忘得干净。

被夜阑雨理直气壮、冷酷无情地一拒绝,简禾丧气地往前一倒,脸都要歪了。

就在这时,两下敲门声依次响起。大敞的门外,一个年轻门生拿着一封信,恭敬地道:“少主,方才有人送上了一封带着家纹火漆印的信,是从曲坷来的。”

简禾好奇地扫了一眼那信封。

这段时日,她已经知道了夜阑雨之所以这么“无法无天”,就是因为父母在外仙游,而有资格管束他的族中长辈不剩几个且都长居在丹暄之外。住在这座仙府中的传授族学的先生、一众和他年纪相仿的师兄弟,虽然也冠上了同一个姓氏,但说白了,都是很远的宗亲,更不会对未来的家主指手画脚——更何况,夜阑雨这两年代管家族事务,处事稳重,井井有条,根本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也找不到可以挑错的地方。

便是因为夜阑雨蔫儿坏的一面只让简禾看,所以,人人都觉得,她能当夜阑雨的小妾,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了,连自己的师父和师弟也这么认为。简禾有冤无处伸,苦煞她也!

打理家族事务有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查看各种求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譬如:家里的油桶空了几个、怕是被贪吃的小精怪偷了;田地里半夜冒出了鬼火;夜归的路人中了邪,回家后就蹲在房梁上三天三夜不睡觉……底下的门生一般会自动处理。唯有闹出人命的凶案,才会送到少主的面前。

而之前这些事儿都是在书房谈的,这名门生却像是一刻都等不下去,贸然跑来夜阑雨的卧房催促,恐怕不是小事。他们谈话大概会涉及到关于傀儡术的事,简禾极有眼色地擦干净了手,道:“你们慢慢谈,我去找阿肆玩儿。”

跑出门后,还能听见夜阑雨在背后道:“天黑前回来。”

在夜家仙府的一角找到了阿肆时,他正在跟一个夜家的小童蹲在池边喂鱼。搭上了有钱姐夫的东风后,阿肆通身的衣着都比原来的布衣富贵很多。两人正嘻嘻哈哈的,突然之间,一种对危险的天生直觉攫住了阿肆的心!他回过头,果然大老远就看见简禾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一看就知道是找他秋后算账来了。

阿肆吓得腿都软了,慌忙把鱼饵塞给了小伙伴,拔腿就跑。简禾气急败坏道:“站住!!!”

“师姐你发誓不揍我我就站!”

“你现在是胆儿肥了,给我站住!”

“不站!救命啊!姐夫,姐夫救我!”

简禾气笑了:“你叫谁呢?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

一整个早上,对于在各处安静地早读、背咒文、打坐修炼的夜家门生来说,两道鬼哭狼嚎声忽近忽远、不绝于耳,可以说是非常特别的体验了。

此后一连数日,阿肆见到简禾就夹着尾巴远远躲开。这天下午,简禾刚搓了阿肆一顿,到了饭点才自觉地回到了夜阑雨的房间。

平时这个时候,夜阑雨早就已经沐浴完毕,点着熏香,清清爽爽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了。丹暄的夜市这么热闹,夜家的家风并不死板,虽有宵禁,可时间定得很晚。门生在晚饭后溜出去玩也是常有的事,而夜阑雨,来这里这么久了,简禾就见过他一次是为了玩儿才出门的,还就是她差点占了他便宜的那次。天底下哪有人这般年岁了还这么不动如磐石的?

简禾甚至觉得,如果夜阑雨是个姑娘,一定是那种特别娴静内秀、一步都不出家门的娇贵小姐。

所以,今天晚上,简禾哼着歌穿过竹林时,看见夜阑雨的房间乌漆嘛黑的,只点了一盏小小的引路灯在廊前,不由产生了一丝丝稀奇的感觉。

饭菜倒是已经在桌面上温好了,但简禾觉得不等他吃,似乎不太好。在房间里这戳戳那弄弄,晃了几圈,外面不合时宜地下起了沥沥小雨。

云天阴沉,窗下的铜铃轻轻晃动。

简禾把窗叶关小了点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她下意识地排斥雨天。每逢阴雨绵绵、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时,她就会有种错觉,仿佛那抹灰蒙蒙的阴云也飘到了自己的心上,让情绪也低落几个度。

上天仿佛感知到了她那一丝不为人知的期盼和畏惧,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阵风后,满屋烛台明璨,穿透了她心上的雾霾。

光线一亮,简禾看见夜阑雨手中拿着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衣服的下摆一圈颜色很深,是被雨水溅湿的。

“你今天好晚啊。”一说完,简禾的脸就黑了,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很期待他回来一样?

好在夜阑雨没察觉到,他摇摇头,转身就走:“我先去洗洗。”

“不用啊,我不嫌你。”

“我不舒服。”

简禾顿时了然,又是他的洁癖症发作了。

待夜阑雨换好了干净的袍子、去而复归,早已饿了的简禾已经殷殷地候在了饭桌前。一边吃饭,简禾一边问起了缘由。

夜阑雨道:“你还记得几天前有名门生来我房间送信吗?”

“记得啊,是那封有火漆印的信吗?”

“不错。那是从曲坷送来的,你知道曲坷在什么地方吗?”

简禾耿直地说:“知道啊,就是那个离丹暄最近,可各方面和丹暄完全没法比、又穷酸又小气的仙都呗。”

曲坷是距离丹暄最近的一座有仙门管辖的仙都——当然,因为有群山相隔,实际上的距离还是很远的。它撑死也只有丹暄的一半大,同为近海仙都,还明显比丹暄要穷不止一个档次,不是因为没有商机可挖掘,而是因为从十年前开始,人们凡是入城,都要先交一笔“保护费”给当地的镇守世家。出城时,又要再交一次。加起来便是一笔不菲又完全没必要的支出。

每个仙门世家都有自己积累财富的渠道,商铺、出外除祟、金号……数不胜数,故而能养活大批门生,受到庇护的城中百姓有时也会主动地献上一些谷物、水果,以作谢礼。

总而言之。只要家族的门生除祟还算勤奋,就绝不会穷到揭不开锅。要真的混到那个地步,离家族败落也不远了。而仙门子弟大多都有自己的风骨,就算饿一两顿,也没有人会去打平民的钱袋主意。

这曲坷财氏,还真是丝毫不愧对于自己的家姓,不问来者的身份和来历,堂而皇之地摊大手要钱,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简禾她爹还活着的时候,都立过规矩,不去劫老弱病残、身怀有孕之人的财物呢。

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有选择的商人咽不下这口气,大多数都涌到了丹暄来了。

不可否认,去丹暄的山路上,同样存在山匪,可一来不是“一定会遇到”,二来只要自己拳头够硬,山匪来了也不必惊慌。总比打完山贼还要无缘无故就被城主剃两次羊毛要舒心得多吧?

简禾鄙夷道:“想钱想疯了,活该他们穷啊。”

她的消息还挺灵通,看来是不需要特意解释了,夜阑雨意会地一笑,入了正题:“因为这些往事,我们和那边几乎没有往来。而这封信,就是曲坷的财家送来的。”

他将那封信放在了桌子上,火漆印已经被裁开了,暗红的纹路衬得他的手指通透如玉。

“没事送信来干嘛?肯定有企图。”简禾无辜地说:“我不识字,你直接念给我听呗。”

夜阑雨沉吟了一下,道:“一开始,是一桩失踪案。”

曲坷财家在四扇城门外的一里处,各设置了一道关卡,每一处都派了二十个人看管,既有门生,也有雇来的壮丁。从早到晚,十人一个分队,按时辰轮流上岗。两个月前,到了该换岗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个人没有回来,随身的东西都没带走。

大家都以为他一时走远了,分头去附近的村庄里找。结果,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直到五天后,才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门前。

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是好事。不料,到了第二天,邻里就闻到了他家里传来了一股难以抵挡的恶臭味,拍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连忙破门而入。这一破门,人人都吓坏了。他家中几口人趴在地上,仿佛被吸干了精气,双颊凹陷,只剩下了一层枯败的皮挂在骷髅上,而且样子非常怪异,上半张脸瞳孔骤缩,表情惊恐,像是被活生生吓死的,嘴角却都凝固着诡异的笑容,又像是看到了极乐的情景。

而那个失踪了几天又回来了的男人,被人发现倒在了灶台下,身体早已腐烂,根本不是才死了一天的样子。

这惊悚的消息不胫而走,财家派遣人手去调查此事,也带着仙宠在那人失踪的山林翻查了好几遍,都没有缠斗过的蛛丝马迹留下。

事件平息了不到半月,第二起又发生了。逐渐,事发得越来越频密,涉及的人也不限于仙门弟子,不过这些被害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年轻又俊美的男人。

两月都摆不平这件事,甚至连凶手的面都找不着,财家的少主终于坐不住了,打算亲自上阵。结果在这里头摔了个大跟头,差点步上之前的人的后尘。幸好在关键时刻被拉了回来。在清醒后,他称那时的自己像被迷了魂,两只脚不由自主就追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往深山里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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